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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珍珠的母亲金秀芝,老家本来了住在鸭绿江下游的延边朝鲜族聚居的东骆驼沟,有一年随着一个放排的木把式,来到长白山里。谁知刚刚安下家,那个木把式却被大木头砸死了。她回家回不去,山里又没有三亲四故,后来便流落到延边首府,在我军刚刚建起的一个兵站上缝缝洗洗,暂且存身。五0年冬朝鲜战争爆发了,她要求正式参军,站长就说,如今朝鲜前线战事吃紧,你先好好工作,别的事以后再说。她听了这话,也不再多言语,只知更加实心实意地干活。那年冬天,风雪大得出奇。我志愿军入朝参战后,经过二次战役基本扭转了朝鲜战局,并很快打过了“三八”线;金秀芝也紧随着国内一支入朝宣传队上前线成功参加慰问演出。。。。。。石凯明是我志愿军38军中一名普通战士,在美机一次袭击我志愿军司令部紧急撤离前夕,用爬犁拉着七台电话及无线步话机,混在一群穿戴得兵不象兵、民不象民的后勤队伍中通过紧急抢修被美机轰炸、破坏后的铁道桥梁,脸和耳朵冻起了吓人的燎泡;当冻成冰疙瘩的军棉靰鞡暖化时,往下一脱,两块脚掌皮也随之脱落!可那藏在谷草里的七台电话及无线步话机却保护得象眼珠一样,非要支前兵站站长亲自验收、打好收条不可。办完手续,站长安排伙房的秦师傅实实惠惠地给他做顿好吃的,他却又回到小爬犁上拿下自己的行军小锅,请秦师傅只给他炒了点粉丝。站长得知内情后,叫来了金秀芝,吩咐她好好招待这位有功之臣。兵站与临江的作战科龙科长取得联系之后,把石凯明送到防空野战医院去养伤,让金秀芝天天给他送水送饭。就这样,等转年开春我志愿军取得上甘岭坚守战胜利时,石凯明的冻伤治好了,他跟小金的婚姻自然而然地定了砣。兵站为他们举办了一个又热闹又简单的婚礼,派出一辆大卡车,欢送他们双双进入从抗美援朝战场凯旋归国后的延边小山城。。。。。。火车已经从清溪口小站开出很久了,珍珠还一边听着父亲深情地回叙着往事,一边静静地望着窗外那远远近近,罩着一层蒙蒙霭霭的山野。一道道巍峨的雪岭,在天边闪着银辉,一片片绿郁郁、黑苍苍的森林,涌动着大海般的波涛。高峻的山口和砬豁间悬挂着一个个晶莹的大冰帘,幽深的峡谷里又奔流着热气腾腾的热水河!斜阳照射着这充满肃穆、冷傲气氛的林海雪原,让人心胸开阔、精神振奋。是啊,对于别人来说,这里也许是遥远而荒僻的,但是对于珍珠,却只有血缘般的亲近和无比神圣之感!她激动而又愧疚地看了看对面的父亲,才发现老人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倚着靠背昏昏睡去。清癯的脸膛比两天之前更加消瘦,眉棱骨也显得更加突出。啊!父亲!直到如今还在为女儿奔波操劳的父亲。。。。。。珍珠鼻子一酸,两串热泪滚出眼窝。多么不成器的你这个--同赛珍珠(注:美国作家赛珍珠是一个以写旧中国农民生活题材而荣获1938年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珍珠!简直白白糟塌了你这个好名字。。。。。。直到夜里十点多钟,列车才开进山城东站。万家灯火,一片璀璨。一阵阵鞭炮噼噼啪啪响个不停,一支支电光礼花嘶叫着划破夜空,抖落出一片片色彩艳丽的繁星,象绽放的花朵一样预告着新春的到来。检票口外站满了迎接亲人的大人和孩子,但石凯明和珍珠知道不会有谁在这里迎候他们,一出站口便急忙奔向公共汽车站。不过恰在这时,焦急万分的吴志兴老师却令人意外地一步闯到了面前!“报到证交了没有?!”父女俩愣怔了好一阵儿才同时回答:“人家说先不用交。又。。。。。。怎么回事?”“啊,那就好了,快给我!”平时一向沉稳的吴主任,此刻却急不可待地伸出手来,直到他从石凯明抖抖嗦嗦的手中接过信口袋,又走到亮处看清里面那张报到信安然无恙,他才呼出一口粗气,摘下皮帽子,擦擦汗湿的额头,说:“可把我急坏了!你们去报到也没告诉我一声,人家要是真留下,就不好往回抽了!”“吴主任!这是--”珍珠困惑地问。吴志兴笑了笑,才告诉他们:郊区教育局的一位局长过去是他的学生,体谅珍珠的难处,已经同意把她安排到附近的一个中学!至于前几天在分配方案上,为什么出现了那个突然变故,和他又怎样冒着风险作出目前的这种安排,他都没有透露,只是满有把握地说:“回家好好过个新年,别的事都交给我吧!”说着便骑上自行车,消逝在夜色中。这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喜讯,一阵风似地吹散了石凯明心上的满天乌云。他宽慰地望望身边的女儿,奇怪的是,珍珠的脸上竟没有流露出任何喜庆的笑意。山脚下的小石桥边,突然传来的爆米花的砰然响声,震得路过这里的李局长有点发懵。他是应邀到龙光荣家赴宴的,知道这顿酒不是那么好喝的,可梅玉芳的面子又不好驳回,所以走出家门还在低头沉思着如何应付那不得不到的场面。想不到,那个几天前去过局里,却又一言不发就领着孩子去报到的石老头,今天又出现在人群熙攘的街头。没等李局长开口,偶然回头看见他的石凯明,却仰着抹了几道烟灰的笑脸,隔着大道招呼起来:“李局长!新年好啊!”“啊,好!--你过年也不休息?”李局长应和着。石老头一边走一边说:“想闲也闲不住,离家这两天,小孩们都找上门去啦!”他哈哈笑着,又看了看李局长的神情,才又关切地小声问:“听说龙市长住了院,真的吗?”“出来了。我这就是到他家拜个年。”“那。。。。。。给我捎个‘好儿’吧!本来我也该去看看,可他那老儿子分到了外县,我那丫头倒又安排回来,怕去了不好说话,惹他生气!”李局长奇怪地望着石老头那真诚的,带着歉意的神情,想不透他怎么会考虑得如此周到,忍不住笑了笑,告诉他:“我已接到电话了,可以考虑他们的意见,你就叫孩子先在家等几天再说吧。”石凯明感激地搓着手说:“不用等了!各位领导都费了心,王老师又给她安排到了郊区中学,真是太谢谢你们各位了!”李局长听到这里不禁一怔,知道他和石老头说的出了岔儿,连忙问:“是师院的那个老王吗?”“是啊!”石凯明点点头,“那天晚上他在站上接我和珍珠,生怕报到证没带回来。。。。。。”李局长终于弄清了这其中的原委,皱了皱眉,看看左右,忙叮嘱说:“老石!这事我知道就算了,你可别再去跟外人说!”石凯明坦然而又亲切地补充道:“没乱说,我就是特意告诉你,叫你放心!”说着他又笑起来,走回小桥边的孩子们中间,重又乐颠颠地装上锅,摇起风轮和那黑铁葫芦来。静静观看这一幕的李局长,忽然觉得自己也象被装进了那个不断加热和旋转的闷铁葫芦里!这个老收发员啊!说他头脑简单吧,他却那么实心实意地惦记和体谅着别人;说他有什么心计吧,他又毫不避讳地把女儿“空中飞”的秘密告诉了主管领导--市教育局长!不过,老李那富有经验的头脑稍一思忖,便很快释然而笑了。那老头不知道其中的复杂性,自然也没有什么必要再叫他知道。目前既已作出这种安排,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好,他是不会对珍珠追究什么真章儿的!龙光荣家里今天格外热闹。老李一步走进,才看见被邀请的客人里,既有市政协几位白发苍然、不问政事的老副主席,又有市委、政府大楼里的几位年富力强、握有实权的中层负责人。老李一边同各位寒暄问好,一边暗暗猜度着这将是一次什么性质和规模的宴请,他好作到应付自如。但是稍稍坐定之后,他又感到自己不免过于多虑了。嘴尖舌快而又满面春风的梅玉芳,一上来就半笑半嗔地扫除了他心中的疑云,同时也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提醒:“李局长!--你还真难请呢!放心吧,今天没别的意思。这回龙市长冷丁住院,惊动了上上下下,在座的各位也都操了不少心,不说是什么感谢吧,也该聚一聚,又是新年嘛!市里那些大领导,就让他们心到神知吧,由各位代表了!今天咱们也定个规矩,酒桌上只叙友情,不谈公事,更不搞什么拉拉扯扯、吹吹拍拍。所以呀,象我们教育局长老李这样的正经人儿,也就不用担心我走什么‘后门’难为你啦!哈哈哈!”一席话说得满屋人哄堂大笑起来,连刚刚康复的龙光荣,也越发精神矍铄。他笑着接过去说:“老梅说得对!今天是趁着新年,请几位老同志来热热闹闹。现在社会上有些风气不大正,把这种正常的交往说成是搞什么名堂,弄得你真假难辨。不过我现在离休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大家放心,尽管吃好喝好!--上菜吧!”厨房里香滋辣味,煎炒烹炸。外出归来的女婿掌勺,女儿打下手,配合默契。端酒递菜的龙波也显得训练有素、动作洒脱优雅。李局长坐在桌边观察着这小伙子眉开眼笑的轻松表情,不禁暗想:自己没因人办成的事,一定有人代劳了!那么--还一定要把我拉来,大概就是一个不打招呼的招呼了吧?席间果然谁也没有涉及令人不好插嘴的话题。客人们不是说今年冬天气候反常、干冷无雪,就是预测着可能出现的春旱和对农作物的什么影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们都开始脸红耳热、宽衣解领之际,窗外忽然远远地传来了爆米花的一声闷响。一直跑进跑出的小娟子听见了,眨了眨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冲到席间向龙光荣喊道:“姥爷!那个石爷爷又出来崩苞米花啦!”没等龙光荣作出反应,梅玉芳狠狠瞪了小外孙女一眼:“又闹什么?!这还不够你吃的?”龙光荣此时心境正佳,没理会女主人的意图,,反面哈哈一笑说:“娟子,去看看是不是你石爷爷!要是他,就说我请他来喝一盅。”李局长想起刚才在小桥边石老头的拜托,就随着附和道:“是他。还让我给你问好呢。”梅玉芳不高兴的叨咕着:“有那心思怎么不自个儿来?还叫人家捎信儿?”“他--”李局长差点随口说出石老头想来而又没来的那番好意,看到女主人并不领情,只得急中生智地端起酒杯打圆场说:“我看龙市长关心老下级的心情,我就代表石老头领了吧!他不爱杯中物,这场面也不方便。来来来,让我借主人的酒,请大家共同举杯,祝龙市长健康长寿、阖家快乐!”客人们一致响应,纷纷站起举杯等待“干”的口令。梅玉芳莞尔一笑,以龙光荣保护人的身份拦阻道:“大夫有话,我老头儿不能喝这个,这杯我替了吧!”老李和几位客人共同叫好,催她带头。梅玉芳却把杯一摞,眼盯着李局长似笑非笑地说:“老李!大家干杯以前,人可得先罚你一杯!”“罚我?”“你知道为什么挨罚!--喝!”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把李局长端杯的手麻利地往上一擎一拧,满满一杯“五粮液”,便兜底咂进他嘴里,呛得他连连叫苦不迭。席间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淌着条条汗溜的玻璃窗也发出了轰轰的回音。那远远的,间或传来的崩苞米花的起爆声,自然再也不能分散宾主们的注意力。新年过后,珍珠犹犹豫豫地到郊区第三中学报了到。当天就领到了四百八十元工资,外加伍拾元钱的生活补贴。她在工资表上签字时,那只本来早已握惯了笔杆的手,竟令人奇怪地发起抖来,眼睛也变得模糊不清了。会计室里那几位新同事,都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个高挑个的,脸庞十分白净,头发又略带自然卷曲的新任年轻女教师。她自己也似乎敏感到这种询问和不解的目光,窘迫得微微一笑,羞怯地望望大家,急忙走出那间生着火炉、热度很高的会计室。她怕当着这些新同事的面流下眼泪来,那可太不象个中学教师的样子啦!这所郊区中学,也象许多经费有限的非重点中学一样,校舍年久失修。为了抵御寒风,有些教室的门窗钉着木板,有的蒙着塑料薄膜,也有的干脆用砖头砌死。但也许是正在准备考试的缘故吧,她悄悄走了几个教室,看到复习功课的学生们,还都是很用功、遵守纪律的。即将在这些学生们面前讲课了,你的知识水平和品德修养,能够为人师表吗?她有点忐忑不安,甚至也有点怀疑。她尤其不敢想自己是通过不正当的“空中飞”... -->>
第十三章
珍珠的母亲金秀芝,老家本来了住在鸭绿江下游的延边朝鲜族聚居的东骆驼沟,有一年随着一个放排的木把式,来到长白山里。谁知刚刚安下家,那个木把式却被大木头砸死了。她回家回不去,山里又没有三亲四故,后来便流落到延边首府,在我军刚刚建起的一个兵站上缝缝洗洗,暂且存身。五0年冬朝鲜战争爆发了,她要求正式参军,站长就说,如今朝鲜前线战事吃紧,你先好好工作,别的事以后再说。她听了这话,也不再多言语,只知更加实心实意地干活。那年冬天,风雪大得出奇。我志愿军入朝参战后,经过二次战役基本扭转了朝鲜战局,并很快打过了“三八”线;金秀芝也紧随着国内一支入朝宣传队上前线成功参加慰问演出。。。。。。石凯明是我志愿军38军中一名普通战士,在美机一次袭击我志愿军司令部紧急撤离前夕,用爬犁拉着七台电话及无线步话机,混在一群穿戴得兵不象兵、民不象民的后勤队伍中通过紧急抢修被美机轰炸、破坏后的铁道桥梁,脸和耳朵冻起了吓人的燎泡;当冻成冰疙瘩的军棉靰鞡暖化时,往下一脱,两块脚掌皮也随之脱落!可那藏在谷草里的七台电话及无线步话机却保护得象眼珠一样,非要支前兵站站长亲自验收、打好收条不可。办完手续,站长安排伙房的秦师傅实实惠惠地给他做顿好吃的,他却又回到小爬犁上拿下自己的行军小锅,请秦师傅只给他炒了点粉丝。站长得知内情后,叫来了金秀芝,吩咐她好好招待这位有功之臣。兵站与临江的作战科龙科长取得联系之后,把石凯明送到防空野战医院去养伤,让金秀芝天天给他送水送饭。就这样,等转年开春我志愿军取得上甘岭坚守战胜利时,石凯明的冻伤治好了,他跟小金的婚姻自然而然地定了砣。兵站为他们举办了一个又热闹又简单的婚礼,派出一辆大卡车,欢送他们双双进入从抗美援朝战场凯旋归国后的延边小山城。。。。。。火车已经从清溪口小站开出很久了,珍珠还一边听着父亲深情地回叙着往事,一边静静地望着窗外那远远近近,罩着一层蒙蒙霭霭的山野。一道道巍峨的雪岭,在天边闪着银辉,一片片绿郁郁、黑苍苍的森林,涌动着大海般的波涛。高峻的山口和砬豁间悬挂着一个个晶莹的大冰帘,幽深的峡谷里又奔流着热气腾腾的热水河!斜阳照射着这充满肃穆、冷傲气氛的林海雪原,让人心胸开阔、精神振奋。是啊,对于别人来说,这里也许是遥远而荒僻的,但是对于珍珠,却只有血缘般的亲近和无比神圣之感!她激动而又愧疚地看了看对面的父亲,才发现老人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倚着靠背昏昏睡去。清癯的脸膛比两天之前更加消瘦,眉棱骨也显得更加突出。啊!父亲!直到如今还在为女儿奔波操劳的父亲。。。。。。珍珠鼻子一酸,两串热泪滚出眼窝。多么不成器的你这个--同赛珍珠(注:美国作家赛珍珠是一个以写旧中国农民生活题材而荣获1938年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珍珠!简直白白糟塌了你这个好名字。。。。。。直到夜里十点多钟,列车才开进山城东站。万家灯火,一片璀璨。一阵阵鞭炮噼噼啪啪响个不停,一支支电光礼花嘶叫着划破夜空,抖落出一片片色彩艳丽的繁星,象绽放的花朵一样预告着新春的到来。检票口外站满了迎接亲人的大人和孩子,但石凯明和珍珠知道不会有谁在这里迎候他们,一出站口便急忙奔向公共汽车站。不过恰在这时,焦急万分的吴志兴老师却令人意外地一步闯到了面前!“报到证交了没有?!”父女俩愣怔了好一阵儿才同时回答:“人家说先不用交。又。。。。。。怎么回事?”“啊,那就好了,快给我!”平时一向沉稳的吴主任,此刻却急不可待地伸出手来,直到他从石凯明抖抖嗦嗦的手中接过信口袋,又走到亮处看清里面那张报到信安然无恙,他才呼出一口粗气,摘下皮帽子,擦擦汗湿的额头,说:“可把我急坏了!你们去报到也没告诉我一声,人家要是真留下,就不好往回抽了!”“吴主任!这是--”珍珠困惑地问。吴志兴笑了笑,才告诉他们:郊区教育局的一位局长过去是他的学生,体谅珍珠的难处,已经同意把她安排到附近的一个中学!至于前几天在分配方案上,为什么出现了那个突然变故,和他又怎样冒着风险作出目前的这种安排,他都没有透露,只是满有把握地说:“回家好好过个新年,别的事都交给我吧!”说着便骑上自行车,消逝在夜色中。这连做梦也想不到的喜讯,一阵风似地吹散了石凯明心上的满天乌云。他宽慰地望望身边的女儿,奇怪的是,珍珠的脸上竟没有流露出任何喜庆的笑意。山脚下的小石桥边,突然传来的爆米花的砰然响声,震得路过这里的李局长有点发懵。他是应邀到龙光荣家赴宴的,知道这顿酒不是那么好喝的,可梅玉芳的面子又不好驳回,所以走出家门还在低头沉思着如何应付那不得不到的场面。想不到,那个几天前去过局里,却又一言不发就领着孩子去报到的石老头,今天又出现在人群熙攘的街头。没等李局长开口,偶然回头看见他的石凯明,却仰着抹了几道烟灰的笑脸,隔着大道招呼起来:“李局长!新年好啊!”“啊,好!--你过年也不休息?”李局长应和着。石老头一边走一边说:“想闲也闲不住,离家这两天,小孩们都找上门去啦!”他哈哈笑着,又看了看李局长的神情,才又关切地小声问:“听说龙市长住了院,真的吗?”“出来了。我这就是到他家拜个年。”“那。。。。。。给我捎个‘好儿’吧!本来我也该去看看,可他那老儿子分到了外县,我那丫头倒又安排回来,怕去了不好说话,惹他生气!”李局长奇怪地望着石老头那真诚的,带着歉意的神情,想不透他怎么会考虑得如此周到,忍不住笑了笑,告诉他:“我已接到电话了,可以考虑他们的意见,你就叫孩子先在家等几天再说吧。”石凯明感激地搓着手说:“不用等了!各位领导都费了心,王老师又给她安排到了郊区中学,真是太谢谢你们各位了!”李局长听到这里不禁一怔,知道他和石老头说的出了岔儿,连忙问:“是师院的那个老王吗?”“是啊!”石凯明点点头,“那天晚上他在站上接我和珍珠,生怕报到证没带回来。。。。。。”李局长终于弄清了这其中的原委,皱了皱眉,看看左右,忙叮嘱说:“老石!这事我知道就算了,你可别再去跟外人说!”石凯明坦然而又亲切地补充道:“没乱说,我就是特意告诉你,叫你放心!”说着他又笑起来,走回小桥边的孩子们中间,重又乐颠颠地装上锅,摇起风轮和那黑铁葫芦来。静静观看这一幕的李局长,忽然觉得自己也象被装进了那个不断加热和旋转的闷铁葫芦里!这个老收发员啊!说他头脑简单吧,他却那么实心实意地惦记和体谅着别人;说他有什么心计吧,他又毫不避讳地把女儿“空中飞”的秘密告诉了主管领导--市教育局长!不过,老李那富有经验的头脑稍一思忖,便很快释然而笑了。那老头不知道其中的复杂性,自然也没有什么必要再叫他知道。目前既已作出这种安排,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好,他是不会对珍珠追究什么真章儿的!龙光荣家里今天格外热闹。老李一步走进,才看见被邀请的客人里,既有市政协几位白发苍然、不问政事的老副主席,又有市委、政府大楼里的几位年富力强、握有实权的中层负责人。老李一边同各位寒暄问好,一边暗暗猜度着这将是一次什么性质和规模的宴请,他好作到应付自如。但是稍稍坐定之后,他又感到自己不免过于多虑了。嘴尖舌快而又满面春风的梅玉芳,一上来就半笑半嗔地扫除了他心中的疑云,同时也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提醒:“李局长!--你还真难请呢!放心吧,今天没别的意思。这回龙市长冷丁住院,惊动了上上下下,在座的各位也都操了不少心,不说是什么感谢吧,也该聚一聚,又是新年嘛!市里那些大领导,就让他们心到神知吧,由各位代表了!今天咱们也定个规矩,酒桌上只叙友情,不谈公事,更不搞什么拉拉扯扯、吹吹拍拍。所以呀,象我们教育局长老李这样的正经人儿,也就不用担心我走什么‘后门’难为你啦!哈哈哈!”一席话说得满屋人哄堂大笑起来,连刚刚康复的龙光荣,也越发精神矍铄。他笑着接过去说:“老梅说得对!今天是趁着新年,请几位老同志来热热闹闹。现在社会上有些风气不大正,把这种正常的交往说成是搞什么名堂,弄得你真假难辨。不过我现在离休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大家放心,尽管吃好喝好!--上菜吧!”厨房里香滋辣味,煎炒烹炸。外出归来的女婿掌勺,女儿打下手,配合默契。端酒递菜的龙波也显得训练有素、动作洒脱优雅。李局长坐在桌边观察着这小伙子眉开眼笑的轻松表情,不禁暗想:自己没因人办成的事,一定有人代劳了!那么--还一定要把我拉来,大概就是一个不打招呼的招呼了吧?席间果然谁也没有涉及令人不好插嘴的话题。客人们不是说今年冬天气候反常、干冷无雪,就是预测着可能出现的春旱和对农作物的什么影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宾主们都开始脸红耳热、宽衣解领之际,窗外忽然远远地传来了爆米花的一声闷响。一直跑进跑出的小娟子听见了,眨了眨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冲到席间向龙光荣喊道:“姥爷!那个石爷爷又出来崩苞米花啦!”没等龙光荣作出反应,梅玉芳狠狠瞪了小外孙女一眼:“又闹什么?!这还不够你吃的?”龙光荣此时心境正佳,没理会女主人的意图,,反面哈哈一笑说:“娟子,去看看是不是你石爷爷!要是他,就说我请他来喝一盅。”李局长想起刚才在小桥边石老头的拜托,就随着附和道:“是他。还让我给你问好呢。”梅玉芳不高兴的叨咕着:“有那心思怎么不自个儿来?还叫人家捎信儿?”“他--”李局长差点随口说出石老头想来而又没来的那番好意,看到女主人并不领情,只得急中生智地端起酒杯打圆场说:“我看龙市长关心老下级的心情,我就代表石老头领了吧!他不爱杯中物,这场面也不方便。来来来,让我借主人的酒,请大家共同举杯,祝龙市长健康长寿、阖家快乐!”客人们一致响应,纷纷站起举杯等待“干”的口令。梅玉芳莞尔一笑,以龙光荣保护人的身份拦阻道:“大夫有话,我老头儿不能喝这个,这杯我替了吧!”老李和几位客人共同叫好,催她带头。梅玉芳却把杯一摞,眼盯着李局长似笑非笑地说:“老李!大家干杯以前,人可得先罚你一杯!”“罚我?”“你知道为什么挨罚!--喝!”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把李局长端杯的手麻利地往上一擎一拧,满满一杯“五粮液”,便兜底咂进他嘴里,呛得他连连叫苦不迭。席间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淌着条条汗溜的玻璃窗也发出了轰轰的回音。那远远的,间或传来的崩苞米花的起爆声,自然再也不能分散宾主们的注意力。新年过后,珍珠犹犹豫豫地到郊区第三中学报了到。当天就领到了四百八十元工资,外加伍拾元钱的生活补贴。她在工资表上签字时,那只本来早已握惯了笔杆的手,竟令人奇怪地发起抖来,眼睛也变得模糊不清了。会计室里那几位新同事,都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个高挑个的,脸庞十分白净,头发又略带自然卷曲的新任年轻女教师。她自己也似乎敏感到这种询问和不解的目光,窘迫得微微一笑,羞怯地望望大家,急忙走出那间生着火炉、热度很高的会计室。她怕当着这些新同事的面流下眼泪来,那可太不象个中学教师的样子啦!这所郊区中学,也象许多经费有限的非重点中学一样,校舍年久失修。为了抵御寒风,有些教室的门窗钉着木板,有的蒙着塑料薄膜,也有的干脆用砖头砌死。但也许是正在准备考试的缘故吧,她悄悄走了几个教室,看到复习功课的学生们,还都是很用功、遵守纪律的。即将在这些学生们面前讲课了,你的知识水平和品德修养,能够为人师表吗?她有点忐忑不安,甚至也有点怀疑。她尤其不敢想自己是通过不正当的“空中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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