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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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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初年四川自流井

    民国四年重阳节前,家里又开始有乘马、乘轿、乘滑竿的人来访。下人们自然又开始窃窃私语,说是同县的缙绅正合计着要去省城推举国民代表,拥戴大总统做皇上。

    事后回想,怕是找遍全城也碰不见一两深谙国体、政体之士。但即便在这乡下,无论是士绅还是小民也开始乐此不疲地谈论这国事。喧嚣中,惟独父亲一言不发。

    重阳那天正巧是礼拜日,学堂放了假,家里仍是按照往年的规矩做了九层的重阳糕,用糯米制了醪糟。家乡近处本没得高山,吃糕便代替了登高。可那一日,天明后没多久,父亲便派人来传话,唤我陪他去登官印山。

    我忙着穿戴整齐,去父亲房里候着。父亲话不多,只是说想学着古人重阳登高的雅事,去官印山走走。父亲虽然不说,我也觉出他心中有事,怕也和这已沸沸扬扬的国事有些瓜葛。

    我随着父亲出了房间,天井里管家和两个男仆垂手侍立,候着我们。父亲用眼光扫过众人,轻轻摆了摆手:“你们不用跟着了,就在家里备宴吧,中午有贵客来。”

    此时入了季秋,早上的天气已颇有些寒意。小道边的竹林仍是遮天蔽日,走在里面,天光难见,唯有前方尽头处的一小片光亮。虽然竹叶苍绿依然,但在渐寒的秋风中却少了春夏时的娇嫩,而多了几分萧瑟与肃杀。

    父亲走在我前头,手里拄着一根核桃木的手杖,深色的袍褂融入了四周。前方的光亮里衬出了他清癯的剪影,一时间,忽地觉着自己看着父亲那感觉却是变了。父亲的身材在四川人里不能算矮,可这一年,我第一次高过了父亲。走在他后面,也能看到他头顶渐稀疏的头发。

    走出竹林间的小径,眼睛一时间尚不适应外面的阳光。平静的池塘水面上反射着日光,把寒气驱走不少。池塘边的土路上已飘落了几片黄页。父亲走得不快,有时停下,用手杖的一端按住树叶,仔细察看,然后便缓缓将它们拨在一边。

    这路弯过池塘,逶迤前行,便是官印山下了。爬山时父亲放慢了脚步,显着有些吃力。我上前搀扶,他苦笑叹道:“看来爹是上岁数了,这山上了不知有多少次,却是一次比一次难喽。”

    我搀扶着父亲的臂膀接着向上走去,觉着自己手上压得沉沉的,不仅有父亲身体的重量,应该还有他此时心上的事。

    上到山顶,父亲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他把身子的重量压在核桃木的手杖上,双手紧紧地将手杖握住,拄在身前,目视着远方的山川形制,久久没有开口。

    父亲沉默了有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此时他急促的喘息重归平静,脸上也复出了久违的神采。

    “今日中午有贵客来,你可不要给爹丢脸。”父亲声音虽然严肃,但脸上却是浮着一丝期许。

    “是,”我点点头,只用最简单的言语作答,眼睛看着父亲,却是盼着他能多给我讲讲这远来贵客的故事。

    父亲似是明白了我的疑问和好奇,转过身,示意我跟着他在山顶的平地上慢步前行。

    “来的是云南督军府的罗颂成大人,你可记着?”

    罗大人这名字我是知晓的,便答道:“记着辛亥年,您最后一次去成都前,提起过罗大人和您一起在咨议局。不过那时儿子还小,也不敢多问,倒是不知道他在云南督军府。”

    父亲点点头,无声地赞许了我言谈得体。

    “现在你大了,有些事也要多用心。颂公是不简单的人物,在前清便中了进士,那是难得的正途。可是他放着翰林院不要,戊戌后,却是自己筹了钱,去东洋学习宪政,后来便与爹在省咨议局共事。保路之时,父亲与他一道在总督府被软禁,也可算是生死之交了。”

    我听着父亲的话,心里也默默地记下他所说的字字句句,可心里总是疑惑着父亲是否仍有更多的深意在不言之中。

    “颂公这次是带着他家三少爷去南充上学,中途路过自流井,我自然便邀了他来,”父亲此时停了脚步,站定后向我微微一笑,言道,“他家老三比你小一岁,你要以礼待他。”

    我在学堂里的朋友极少,听着有一位年龄一般,家世相仿的少年来访,心里却是一半欢喜,也有一半惶恐。父亲似是没有注意到我脸上的神色,缓缓地接着言道:“此外,我想给幺妹说门亲事。”

    我此时虽然已是十五六岁,在那个年代也到了可以娶亲的年岁,但父亲似是从未为我的亲事而担心,也不曾提起过这婚嫁之事。陡然听到亲事,还是那仍在幼年的幺妹的亲事,我一时却是语塞,不知如何作答,更不知父亲与我单独说起此事又是为何。

    “然儿,罗家是诗书世家,爹是很满意这门亲事的。不过你嬢嬢更看重钱财,如是幺妹到了出嫁的年岁,爹不在了,你就是李家拿大主意的人,切不可在此事上出了闪失。”

    “爹,您怎么说这话,”我焦急地拉住父亲的手,心里觉着一阵难忍的痛。

    父亲挥挥手,轻轻一叹,平静地言道:“爹后年就五十啦。你爷爷和祖爷爷寿数都不满六十,幺妹还小,爹总要以防万一。”

    “爹,儿子哪儿也不去了,就一直陪着您。”

    父亲听了这话,先是一怔,眼睛里闪过让我难以捉摸的深意。

    “这是傻话,”父亲口气断然地说道,“要是爹活到七老八十,你就一直不出去念书?成个废人,那咱们李家这家业不也毁了?”

    我想父亲用如此坚决的口吻是希望能一语惊醒我,可那有朝一日会失去父亲的恐惧却再也从心头挥之不去了。我低下头,看着父亲脚边的草叶,怯声言道:“爹,儿子听了这话,心里好怕。”

    父亲微微一笑,用手抚了抚我的头。也许就在前一年,父亲还比我高半个头,可当下,父亲的眼睛却已在我的视线以下。

    “这事怕也没用。爹教你读的诗词都忘了?这死生事大,任什么人也是越不过去的。从大处说,是要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从小处讲,也要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后代子孙。爹这辈子,天下事嘛,算是擦个边,谈不上什么生前、身后的名,可至少对得起祖宗。今后就要看你啦,一定要上进,要争气呀。”

    父亲这一声要争气说罢,我觉着自己的泪已经淌了出来,在脸上滚着,先是热热的,然后被山上的微风一吹,又有丝丝凉意。我觉着双膝无力,两腿站立不稳,便想着要在父亲面前跪下去。

    “怎么就哭了,”父亲用手帮我擦去脸上的泪水,“都十六了,哭起来还像个细娃儿。待会儿还要迎客呢,快擦擦。”

    见我还想说下去,父亲用手捏了捏我的肩头,低声嘱咐道:“今日爹与你说的话,只可你一人知道,懂吗?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那日午前,客人到了。我与罗大人便只有那一面之缘,他的相貌也记不清了,总应该是儒雅超凡的。罗家的三少爷正如父亲所说,看上去与我年龄相仿,身材虽比我稍矮,可却不像那年代一般少年人在长辈面前那般俯首躬身,而是腰背挺直,配着黑色的学生制服更是英姿勃发。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着我和父亲。和他相比,一时间陡然觉着自己虽上洋学堂却仍穿着旧袍褂,真是自惭形秽了。

    罗大人说了声:“犬子培真,”他身边的少年人便上前向父亲鞠躬,又向我伸出手,含着笑意说道:“友然哥,幸会。”

    我虽在教会学校,但自流井毕竟是民风古朴的守旧之地,握手这事我也就是与白牧师之间偶尔为之,此时竟是觉着未常练习,已经生疏了。

    午饭只是我们四人,两位长辈席间除去叙旧,便是说起我和培真的学业。此时我才知晓培真虽小我一岁,却已是阅历超凡。他自己出生在日本,之后随罗大人宦游于成都、北京和昆明,见识自然不是我这至此还一直蜗居于乡里所可比拟的。

    罗家世代诗书,培真的礼数自然也是极周到的,只不过与我不善言语所不同,虽是在长辈面前,他仍是言谈自如,对答得当,既不拘谨也无造次。罗大人嘴上虽有时也嗔他没有规矩,但却仍是颔首微笑,得意之情一直挂在业已花白的眉梢。

    相形下父亲却是为了我的嘴拙而面露一丝遗憾。我心里想着不能给父亲丢人,可越是想说,却越是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无奈中只能默默地念叨着将来培真娶了幺妹,我们便是至亲,也不必计较这些小事。

    虽说罗大人家学渊博,培真也是幼承庭训,但罗大人却说孩子大了,放在身边不但容易骄纵,况且眼界也不得开阔,因此上想起也是保路同志会的张表方先生开办的南充中学。

    提到张表方这三个字,父亲脸上泛起了几丝异样的神情,眼睛眯起,嘴里喃喃地念道:“成都一别,四年了,也未曾再通音信。”

    “他可还时常提起你,”罗大人意味深长地答道。

    父亲笑笑,自嘲道:“我是一介俗商,哪里值得挂念?表方先生胸怀天地,心念生民,又不为庙堂显荣而失了大义,也该算是咱们川人的表率了。”

    “我带了表方先生的口信,饭后还要与兄台面商,”罗大人说道此处,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肃穆,看来这口信却不寻常。

    席间培真曾谈起对西方的地理和建筑颇是着迷,用过饭,父亲便让我带他去书斋转转,看看白牧师留下的那些图册和底稿。另一边,罗大人和父亲便携着手去到前厅叙话。

    培真听说白牧师留下了一大册世界地图,还有几十张设计底稿,一脸神往。他虽说适才言谈举止超凡,但毕竟与我一般年少,听说了这批宝贝近在咫尺,已是迫不及待,便顾不得什么繁文缛节,拽着我的手催我快快带路。

    我家书斋的当中是一张大竹案,我和培真便把白牧师留下的建筑图纸在案子上铺开。这些图纸既有他在建学校时留下的草图,也有些只是他当时所说的神往之作,宏大的议事厅、精美的博物馆、素雅的医院,都是用钢笔和墨水画在淡棕色纸上,线条俊朗、飘逸,有几分魏晋行草的笔意。

    培真果然是对建筑极入神,把每一张图纸奉若至宝,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展开,慢慢抚平,眼睛顺着墨迹上下挪移,眸子里闪烁着兴奋的喜悦。

    他侧过头,看着我赞道:“这些可真好。之前我只见过画好的图纸,都是横平竖直,便如印出来一般,虽是齐整,却是没有神了。”

    我见他这么喜欢,心里想着按礼数该是送他一两张。可虽是这样想着,嘴却是紧闭着而发不出声。眼前的培真学问与见识都是上乘,做个朋友应是不错的,又是未来的妹夫,总应喜欢他才对。可不知怎地,心里总是有些异样,或许他的从容不迫却是让我不知所措了。

    培真脸上仍是挂着友善的微笑,并未察觉我这些心思。他把图纸又小心合上,眼露憧憬地问道:“友然哥,听父亲说,你过几年便会出洋?”

    我点点头,想起和父亲在官印山上的交谈,叹道:“虽是这样说,可我不想离开父亲太远,没有想太好。”

    “我也想过几年能出洋,学建筑,”培真没有顺着我的话往下说,却是谈起了自己的筹划。

    “父亲曾在欧美游历,说起他们的建筑特是钦佩。咱们的房子,搭上几层已是不易,可他们的房子动辄就是十几丈、几十丈高。石头砌的可以历久不衰,他见过罗马的斗兽场,据说是两千年前的遗物,现下还是留下了当年的形制。可咱们的木头房子,随便几下便烧掉了。我和父亲在京师去看过圆明园。中式的宫殿一烧就不剩什么了,可那些西洋的石头,过了火还是那么结实。”

    “不过父亲也没说准几时能送我出洋,”培真话锋一转,语气里流露出些许惆怅,“我猜父亲怕是想让我成了亲以后再出洋,也未可知。”

    在说“成亲”二字时,培真的眼睛看着我,像是要从我的反应中探查出一二。原本是他和幺妹要成亲,也并非我自己的事,我却好如在谈论自己的婚事,脸上耐不住培真眼光的灼烤,一阵阵红热。

    “友然哥,你没事吧?”培真关切的问话,让我更是不知所措,情急之下,我却是想到了一个主意。

    “培真,你可知道我爹与罗老伯在说些什么?”

    培真听着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问,愣了片刻,茫然地摇头言道:“好像有些大人们的大事,我也不清楚。”

    见了培真茫然若失,我心里却是有了些小小的得意,便接着说道:“说不定还有你的婚事呢?”

    “婚事?”培真仍是脸露迷茫,“为何与李伯父说起我的婚事?”

    我听出他似乎还蒙在鼓里,便吐露出了自己的想法:“去听听他们说什么,你敢不敢?”

    培真有些迟疑,嘴里念叨着:“偷听长辈讲话怕是不妥吧?”

    我心里自是暗喜,这点子居然让培真怯阵了,便想着要再补上些力道,扬起眉毛,带着几分得意的口气道:“你不敢?”

    听了我这挑战的话,培真没有退却,忽地也兴奋起来,提高了声调,嘴角挂着笑意,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怕。要是父亲怪起来,我就说友然哥是大哥,我是客随主便。”

    此时我心里却有些后悔出了如此荒唐的点子,说不准还会被骂既不懂待客之道,又有教唆之嫌。可既然已经骑虎难下,也就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了。

    我仍装着深沉,轻声道:“既然如此,你可一切都需听我的,千万不可乱出声。”

    “得令!”培真故作惶恐地答道,然后便快步地先出了门,反而是落下了我,在后边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赶上他。

    从书斋出来,沿着侧身一个廊子穿出去,便是另一个天井。这院子的房檐宽阔,留下的天光便已不多,加之多年没人住了,略显荒芜。

    从中穿过,我见着培真脸上掠过一抹担忧,只是一刻之间,却是被我看到了。而培真的眼神碰上我之时,他便觉察到了此事,忙自嘲地笑着解释道:“要是晚上可真有点不敢来了。”

    我没有作声,用眼睛示意他也不要说话。天井的一角连着一道月亮门。这门本是上了锁的,另一边便是正厅后的花园、假山和竹林。只是这道门有个毛病,因是在铁链子上栓上了一把老式将军不下马的大铜锁,门轴也已松懈,用手使劲推开,两扇门间便会敞开一个大缝,足够一个孩子钻进去。

    我让培真双手撑开月亮门,自己点一下头,便轻巧地钻了进去。培真透过门间的空隙,羡慕地看着我。我们相互在无声中点点头,我替培真撑住园门,让他也钻进来。培真比我小上一岁,身材上也比我要矮些,可谁知他的胸背却不像我一般单薄,一下子没有钻进来,身子卡在了两扇门间一时动弹不了。

    培真看上去有些痛苦,想必身子背挤着实是不舒服。可他没有出声,只是眼睛看着我,露出的满是乞求的目光。

    “友然哥,你再使把劲,我往外吐气,咱们一块儿。”培真此时仍是镇定,只是说话的声音因为胸被卡住,呼吸不畅而略微断续。

    我忙按着他的主意,用肩头顶住一侧院门,用脚蹬住另一侧,用尽了浑身力量,想在那已绷得笔直的铁链里再抢出一两分空隙。此时培真的脸已经涨红,看得出来他在尽可能地呼出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就在我们两个的力气都用到极致之时,一声无奈而沉闷的碎裂声传来,然后咕咚一下,我便看着培真倒进了园中。

    那时我好害怕,怕是那一声碎裂声发自培真的身子里,是他的骨头断了,自己是用肩头撑着园门,却不敢俯下身查看培真的情形。他趴在地上,身体蜷曲着,有那么一两秒钟,我真是觉着培真是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死在了自己这个坏主意里。那恐惧让人周身僵硬,动弹不得的。

    好在没过太久,培真动了动,翻转了身。他脸色苍白,可看起来并无大碍。他大口地吸着气,脸上浮出含着歉意的笑容,轻声说道:“把门顶坏了,怎么交待啊?”

    看着培真无碍,我却是一下子没了气力,蹲在地上,喘息几刻,才算是平复。我伸出手,拉了培真起来,帮他掸了掸身上的土,说道:“坏了就坏了吧,要不,能进来也出不去。如要是大人们问起了衣服脏了的事情,你可一定说是拿书的时候摔到了。”

    培真会心地一笑,先把右手的食指放在了唇间,然后指了指前厅的后墙。我俩摸到近前,透过竹枝和窗棂,看见父亲和罗大人皆是气定神闲地吃着茶,心里总算放下大半,便屏住呼吸,听着他们的谈话。

    父亲的声音里能听出畅快的笑意:“颂成兄,如此说来,这可就是喜事成双了。”

    此时,罗大人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到时候先给他们办喜事,然后再送他们一起出洋,咱们老辈子也就能放心了。”

    这话让我和培真更是摸不着头脑。把喜事成双和一起出洋放在一起,细细品来,或许这“他们”指的是我和培真。若是如此,出洋一节自然是明白不过了,可为何有说道喜事成双呢?父亲只和我提到了培真和幺妹的婚事,为何又将我牵扯其中?

    这时我觉着胳臂上一拽,却是培真。他用手指在白墙上轻轻地写出,“你要娶亲”四个字,然后又向我会意地一笑。

    我正想着该在墙上写些什么回复他,却听着父亲轻叹一声:“话是这么说,可国事如此,却也难放心。我这几年蜗居乡下,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只是看着这又要横出战事,心里总不是滋味。”

    罗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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