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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读,修完全部的课程需几千元之巨,每一个走读生甚至要打两三份工,投入全部的精力和时间才能修完学业;你知道安子吗?是咱深圳,也是咱半岛的明星级打工妹作家,半岛诗社就是她们这帮打工青年创办的不管时光如何流逝,景物如何变迁,不要抱怨什么,我们都曾努力生活过”

    h留在了半岛,相信半岛的太阳会给她一个崭新的天地。

    闯海小妞的奇特遭遇

    小烨的天天花都开业那天,正是小烨27岁的生日。

    头天晚上,小烨的老公阿然打来电话告诉我这个喜讯,并说要在开业的那天放一挂一万响的爆竹,我正欲问,这冒失鬼阿然已压了电话。次日晚,我早早写完采访稿交给主编,就匆匆从深圳搭巴士到蛇口的西南大酒店参加小烨的庆祝party。

    西南大酒店在深圳很有名气,我知道小烨的良苦用心,首先是在粤潮菜肴独霸深圳食府的大潮之下,西南正宗的“川味”正合我们这帮“无辣不言吃”的食客之味觉享受;其次是西南大酒店的建筑布局有高人之处,现代感与古朴淳厚水乳交融,达到一种神交的境界;而喷泉穿石、丛竹木屋,恰恰与家乡的风情野趣有相似之妙,让人忍不住神思归乡。虽然酒店的长绒红毯和红木高档家具处处透着高贵和显赫,但总有淡淡的木香扑鼻而来,蕴含一股亲近。

    小烨夫妇和那位我早已熟识的林总及其太太早在大厅恭候。小烨一见我,便像一盏风铃清脆悦耳地朗笑起来。我们姐俩平时大多电话联络,见了面便会好一番笑闹。天生丽质的小烨,走到哪儿都很出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有温泉的文学创作笔会上,当时整个笔会只有四个女孩,而其中的一对半加在一块儿都不及小烨伶牙俐齿。那时的小烨是十堰市某大商场营业员,因受一位高中班主任启蒙,开始在本市的文坛发表一些纯情的散文。小烨生性无忧无虑,喜欢唱歌,善于绘声绘色的摹仿,天南海北的市井俚语经她口脆生生地吐出,竟有珠玉落盘般的听觉享受。她学武汉女孩吵架,使对老家的女孩们粗犷的汉话持有偏见的我从此改变了看法。1988年,小烨与当时还在十堰市电台上班的男朋友阿然一起,成了本市第一批留职停薪队伍中的下海寻梦者。他俩先是在十堰市的东风剧场附近开一家时装店,后因经营不善而宣告关门。这时候,一心抱着获利而投资的亲戚朋友也上门讨债,使小烨、阿然穷途末路。小两口一商量,时装店的货物折价处理还债,两人手上只带了所剩一千元现金,几经周折地投奔了在深圳的姨妈,从此开始了本文所讲述的故事。

    小烨的party上,人人都给予了衷心的祝福。轮到小烨讲了,掌声响起,当小烨讲到入深以来受到了众朋友多方的支持和帮助时,小烨举杯的手微微有点颤抖,竟一改往日的口齿伶俐,她说:“太激动,我就用一首歌来表达现在的心情和谢意。”话音落地,眼睛下意识落在了坐在我们对面的林先生身上。林总也正微笑地注视着小烨,眼中满是鼓励。我心中一动,作为一个知情人,我心中既有感动也有遗憾。这时小烨的手向服务总台一挥,音箱里流出一段轻快的音乐,所有的朋友都随着这熟悉的旋律为小烨击掌作合,小烨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空。

    曾经有一种徘徊复徘徊孔雀东南飞,飞不出沉重的悲哀曾经有一种无奈又无奈红豆生南国,寄不到相思的情怀曾经有一种向往复向往灯火阑珊处,你向我走过来曾经有一种期待再期待春水东流去,我们一起到大海

    一曲未完,小烨早已泪眼涟涟。

    初闯深圳时,小烨相当艰难。姨妈家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与表兄妹住一起免不了口角,而且那老姨妈本是上海长大“大上海小市民”言辞和待人都很苛刻,不是说小烨小两口费水费电,就是嫌他们赚不来钱。用老姨妈的话说,在深圳不知道赚钱的一定是懒人,吃白相如何让人看重?好在在香港上班的姨父还算开通人,说闯天下又不是中六合彩,当年自己不也是一个穷小子嘛!要吃苦,能干,抓机会。但是老姨父虽好,却不能常见面,每每一大早要赶过罗湖桥去上班,有时甚至数旬不归。找了一段时间工作仍然没有着落,大表哥就把阿然拉进他的公司给了一个闲差做,问小烨愿不愿去他那儿做仓库保管,小烨摇摇头,她相信深圳机遇大把的,求职对自己也是一种锻炼,她想试一试自己的能力。

    她先到各大商场去应聘营业员,论小烨的身高长相、文化程度和具备的营销经验。小烨很适合招聘条件,但却因不会讲白话(广东话)而被刷了下来。她试着去星级酒店应聘服务小姐,人家不仅要求会讲白话,还得掌握一门外语。小烨回到姨妈家,缠着姨妈教白话,还买了一盘广东话磁带及教材较正发音,一个月下来,小烨已经可以用纯正的白话与人交流,并很快在富临大酒店找到一份前台小姐的工作。星级酒店的服务工作要求甚严,前台小姐一举手一投足都有讲究,让小烨忍受不了的是向贵客行曲膝礼,所谓尊重待客,举案齐眉,一天操作下来,双膝跪得生疼,甚至红肿难忍,但脸上必须挂着始终如一的微笑,这笑的学问就是,少一分无礼,多一分做作,必须恰到好处。遇到鬼佬是最让小烨头痛的事,但鬼佬并不因你不会外语就不到酒店里来。为了尽早适应下来,小烨报了英语夜大读书班,从简单的对话学起,涉及到酒店工作的对话都记在一个小本上。好在小烨天生聪明,极有悟性,竟比酒店一位英语专业的服务生来得流利。忙中也有出错的时候,一次一位外商要一杯柠檬茶,小烨送上来一杯红茶,正走近外商座位时,邻座的一位先生拦住小烨,机敏地说:“小姐这杯红茶是我要的,这位先生要的是柠檬茶。”他重复了那个单词,小烨认出这位先生姓林,是这儿的常客,早年留过美,说得一口让人羡慕的英语。一天,这位姓林的先生又很早就来到他常坐的16号台前,小烨忙给他端上一杯咖啡,林先生望着小烨微笑着说:“海上世界正在招聘半岛夜总会公关部经理,杨小姐为什么不去一试?”“我行吗?”小烨笑问。林先生递过来一张名片:海上世界娱乐公司总经理林海峰。

    这次偶然的机会,使小烨迈上了一个台阶。凭小烨的聪颖才华,公关部为公司赢得了广泛的客户,很多来半岛旅游观光的外商都对杨小姐办事的敏捷果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小烨还协手公司贸易部与外商做成了几宗大生意,以小烨为首策划公司在电视台播出的旅游观光广告宣传,收到良好的社会效果。小烨的才华还越来越多地表现在贸易谈判上,一次林总率贸易部和公关部赴港,一宗生意濒临失败,但经小烨苦费周折,终于又给谈成了。港方老板在酒会上举杯敬小烨,盛赞杨小姐是他所见到的谈判桌上的奇女子,最厉害!最靓!连日紧张的谈判,奔波,心力交瘁的小烨终于病倒了,迷迷糊糊,高烧不退,林总日夜照看。小烨醒来,看见的是林总满眼慈兄般的关怀。母亲早亡,身在异域,阿然又不在身旁,心念所及,止不住一阵心酸,泪就流了下来。林总那么自然地为她拭泪,她的心颤动了一下,四目相视,便觉有了很深的默契,而他却一声长叹。

    林总是个事业永远第一,果敢刚强的男人,小烨到半岛以后,和他接触渐多,便亲见了他的能力。他在被任命公司老总时,可谓受命于危难之际,那时这家公司在“明华轮”上的生意正处在搁浅状态,服务设施陈旧,场地局限性大,游客新鲜感淡化,这些都是经济指标跌落的重要原因。林总上任后采用“借鸡下蛋”手法引进外资,搞股份制改造,提出大胆的“围海造田”设想,以扩展旅游娱乐场所。一夜之间,在深港水面、一个人工沙滩情致依依延伸向海湾,创造了特区的奇观,引来了蛇口湾满目风景,顿时“海上世界”的海内外游客倍增,效益陡升。在深圳这个寸土寸金之地,林总无疑是个赢家。小烨在这样的老板手下干,成长飞速,所学甚多,得到他分外的关爱,心中自有一种别样的感受。

    回公司后,那双关怀的目光整日包裹着小烨,小烨用更加勤奋的工作以冲淡内心的风暴,直到有一天林总来到小烨的房里,这是小烨第一次看到林总到公司女孩子的房间里,林总的大手捧住了小烨的一双小手,小烨的勤奋智慧和独特个性太深地吸引了他,使他深深依恋却又恐惧,而小烨心底虽然在不觉中接纳了他,可这样的结局是她所翘盼的吗?当林总说:“烨,你到贸易部吧,这样更适合你。”小烨却道出她将离开。他们各有自己的家庭,他松开了双手,说你放心我会帮你成就你的愿望。

    小烨离开半岛,她去注册了天天贸易公司,她明白自己一直强烈期待的就是谈判桌、商场、贸易行。她不分昼夜地干,几次累得吐血,开公司的一切手续都是她亲手收拾打点。开张后林总常把一些客户介绍到她这里来,总是在她最为需要的时候出现。公司成立不久,生意一宗一宗的来,曾有两次差点连本带利地亏空,都是他从中帮忙支援小烨度过难关,替小烨分析原因,总结经验,使小烨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并日渐成熟干练。这时候的小烨开始策划开一家商城,第一家天天花都就这样诞生了,她知道,这是起点,以后还有第二家,第三家,她从心底感激这位导引她迈向一个高度的人,她的成功,维系着他的支持和自己的全部心血。入深五年来,她哭过、悔过、失落过、伤痛过;而今晚,她自信、她充实,她底蕴十足,她感激生活。她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情缘最无奈,有一种情感最美好。

    在大家的笑闹声中我悄声问阿然:“上午开业是否放了鞭炮?”阿然一改大大咧咧的作派,从兜里捣出一盘盒带,说:“哪能呢!放的这玩艺儿,是春节时s市电台一位哥们录了寄来的,是我送小烨的生日礼物。”小烨耳尖,马上插进来:“送我什么?哇,谢谢!”一边夸张地抢过盒带奔向录音机。顿时,劈劈叭叭爆竹声夹杂着锣鼓点炸响开来,在这有名的西南大酒店的一间包房里,声声来自家乡的爆竹鼓点强烈地撞击着每一个游子的心,连林先生的笑也凝固在脸上

    征服的代价

    初到深圳,女友陪星仔爬上深圳国际贸易中心第43层,站在这座举世瞩目、创造了三天一层楼的深圳速度的摩天大楼上,星仔雄心勃发、豪情万丈,他庄严宣布:我要征服这座城市。

    星仔忘不了在鄂西北s市火车站母子告别的一幕:

    “儿,争气,别像你爸爸。”

    “相信我,妈,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火车渐远,母亲还欠着身子冲儿子挥手。

    那是一个奇冷的冬日,s市住着被万元户丈夫抛弃的不幸女人。

    那时,星仔刚刚在武汉某大学念完日语进修班,业余时间在一个电影摄制组客串一些小角色,他读书的费用全部是那位万元户父亲支付的,星仔总是节省下来一些寄给s市独居的母亲,父亲得悉,就中断了对他的供给。老早,星仔就习惯了半工半读和赚钱谋生。为了实现他心中的“明星梦”也为了经济的独立,毕业证书一到手,星仔就辞去了f城剧团的公职,带着在省城某服装厂搞设计工作的女友琳琳,双双南下深圳,走时给那位万元户父亲丢下一句话:“饿死不回来。”

    星仔人长得很帅,线条分明的脸、浓眉、大眼、高鼻梁,搭配得恰到好处的方唇小口,1。79米的块头,很有影视明星的派头。或许是父母早年离异的阴影一直影响着少年星仔的成长,星仔的大眼睛里时常流露出很深的忧郁。他的演员生涯,几乎都是在阅读十六、十七世纪外国古典名著中度过的。他酷爱红与黑,同情里面那位被聪明和野心推上断头台的木匠儿子于连。至今他还珍藏着一本托尔斯泰的复活,不用多说,那是为了不幸的母亲。星仔嗓音条件好,凭借唱歌,他摆脱了父亲突然中断资助的窘迫,顺利完成了在武汉的学业。

    一到深圳,他便在几家歌厅唱歌,维持与琳琳的生计。等琳琳在一家制衣厂找到一份高薪工作,星仔便准备从歌厅退出。那是他入深后第六个月,在歌厅唱来唱去的星仔已经意识到,这个商业大都会更多需要的是贸易,而不是艺术。歌舞厅只产生艳星、性感明星,而不是艺术家,星仔的“明星梦”不圆自碎。这时,有人愿意出资与星仔合作,组建一个美术装潢公司,星仔调查了市场后欣然上任,他给这个公司取名为“红与黑美术装潢公司”红,代表快乐和热烈,黑则是忧郁和死亡的象征。红与黑两种颜色加在一起,则暗喻神秘和永恒,加之与司汤达的著名小说同用一名,十分好记。

    关于星仔,在f城有种种传说,小县城人有人说星仔大发了,有人说又蹲了班房,有人说看见他演了什么电影,反正有鼻有眼,活龙活现。但星仔情况如何,连同过去与他同在文化部门工作过的好友也莫衷一是。我到深圳后,曾把书刊部厚厚的一本深圳市厂矿企业名录找来一一查找,终于找到一个叫“红与黑”的公司,等拨通电话,对方说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再细看“名录”这个“红与黑”全称“红与黑实业有限公司”显然与星仔不是一个码头。这样,星仔的下落就成了我的无头案。

    未料到会巧遇星仔。那天,我结束采访,正沿深南中路上海宾馆往华康包装大厦方向走,这时一辆白色工具车从身边驰过,在我前面不远的林荫道停了下来,车上跳下一位健美的青年,着白色t恤、白色皮鞋、水磨蓝牛仔裤,背影颇熟悉。他从车上卸下两大捆货物,付了车钱,目光便开始寻觅,似欲找一个帮手。当他回头之际,我禁不住失声叫了出来:“哇,星仔!”“是你,王洁”!便灿烂地向我迎来。我们皆感叹唏嘘世界太小。星仔约我上楼一叙,指着华康二楼“那儿是工厂和写字间”星仔喜形于色地说:“可惜琳琳今天不来,她在华侨城家里带毛毛。我儿子四个月了,可爱得不得了!”我们往楼上走,工厂门口堆满了布匹和包装箱,星仔介绍着,便随手理顺了拦在路上的一匹布料。这是一家制衣厂。穿过车间,制衣工人忙而有序地工作着。星仔招呼两位男仔下楼扛货,然后领我走进他的写字间。写字间与车间紧挨,显得有点挤。但室内装潢布置颇具匠心,处处透着一股典雅浪漫的气息,无疑是星仔的手笔。冲了两杯雀巢咖啡,我与星仔隔桌而坐,于是知道了他鲜为人知的奋斗经历。

    可以这么说“红与黑美术装潢公司”倾注了星仔全部的心血和热情。在年轻的特区,高楼大厦日夜拔节、每天都有成百上千家公司宣布成立,美术装潢市场潜力较大,但各行业的竞争也相当激烈。行业的竞争,是质量的竞争,信誉的竞争,创意的竞争和资金实力的竞争,尤其是后者,往往决定着竞争一方的胜负。“红与黑”先后装修了不少中小型餐厅、酒楼和商店,受到客户好评,但由于周转金不足,一些大的工程几乎难以承接,公司几度陷入困境,只好惨淡经营,维持生计,星仔陷入进退维艰之中。这时候,从香港学习服装设计回深的琳琳在老公耳旁吹风,说国内服装市场均盯着广州深圳看,港式时装在特区和内地市场看好,自己又搞服装设计,星仔的基础也不错,要是自己搞个服装公司,先设计、后批量加工,没有不赚的。星仔眼前一亮,他拉着琳琳到国贸、中华、天虹这些商城调查高档服装消费行情,到东门大市场、南头夜市、埔尾小商品市场摸清中低档服装销售渠道,通过市场调查和紧张的筹备,星仔于1990年2月抽出“红与黑”的股份,注册了淑女屋服装公司,星仔任公司总经理,负责业务和管理,琳琳任高级服装设计师、兼制衣厂厂长。他们瞄准市场,随机应变,抓住港澳台服装的流行趋势,以及深圳这个移民城市服饰消费的特点,设计和批量加工一些中低档服装投放市场,一下打开了中低档服装销售渠道,不出两年,淑女屋服装公司已经拥有了相当可观的资本。1991年,有一手剪刀上好功夫的琳琳,开始将自己的精力转换到世界高档流行服饰的设计上,这是他们服装经营的黄金时代。星仔在友谊城租下一层展销厅,设置了别具风格的“淑女屋服饰精品展示厅”我后来专程去参观过这个展示厅,富丽典雅的大厅里,模特儿身着白色系列,一律轻纱素裹,玉树迎风,在深圳特区珠光宝气的服装流行潮中,注入了一股飘逸清新的神韵,引得那些富豪商贾的千金太太竞相购买。后来,星仔又设计了闺中少女的“粉红系列”、“紫罗兰系列”、“田园系列”等服饰,这些服装成本不过在百元左右,但标价均要1000—6000港币之巨,而且在深圳和广州十分抢手。

    交谈中我得知,星仔一家的户口已落入深圳,除租用的工厂、写字楼和商场外,星仔还在华垦和华桥城购买了私房,计划明年买一辆私家豪华轿车。星仔对自己现有多少资产的问题付诸一笑,说:“在深圳,几十万,几百万的,也算不得什么‘款儿’“。说这话时,星仔脸上满是自信,过去那位忧郁孤独的少年,只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丝淡淡的影子。星仔至今不肯原谅他的万元户父亲,谈起母亲,他的大眼睛里充满深情,告诉我他给s市的母亲买了商品房,母亲晚年已经有了归宿,等毛毛大一点,就带他回去看两位老人。

    整整六年了,星仔陷在大班椅里感叹,他清楚地想起了与琳琳在国贸顶层发下的誓言。现在他已经不在乎征服与否,重要的是征服的过程。

    商海江湖路

    电话的那头,叶子告诉我一个消息:陈尘收买了利信精细化工有限公司。

    三百万虽不是一个小数字,但真正教我感叹的并非陈尘有如此的实力,而是1993年2月14日“情人节”那天,正是叶子的老公陈尘痛苦且悲壮地迈出利宝大厦大理石大门之时。而那天,所有南下的乡党汇集到叶子家,谁也说不出一句安慰陈尘的话。

    陈尘的粗心马虎,使他的南下充满了结构小说的“情节”车到广州站,除换洗衣服和一本大学毕业证书外,其余的什么身份证、边境证、钱物统统被偷儿摸走。他自觉没有退路,于是冒险偷渡入境,在摩天高楼如林的深圳街头,他捱过了20多天担惊受怕的流浪汉日子,极尽所能做出一副坦然的样子,才不致于被保安人员询问而被带走。在南头的一个漂染厂,陈尘拿出自己的文凭,再三向老板说明自己是学生物化学专业,又拿出在f城矿泉水开发公司从事开发研究方面的资料,证明自己极适合漂染厂水处理这项工作。或许是陈尘的真诚感动了老板,老板居然不看陈尘的身份证、边境证而破例留下他,于是陈尘有了安身之地。

    深圳是个奇特的地方,不起眼的公司,不起眼的角落也藏龙卧虎。陈尘在漂染厂认识了两位对他极有影响的人,一位是刘维佳工程师,是位敬业的机械工程师,交往中,一老一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后经刘工介绍,又认识了湖南株洲的“鬼才”发仔。这位刚从美国回来的研究生带着他的研究专利孑然来闯深圳,在深圳已住下数月,正联系与人合作投资筹建一个化工公司。“鬼才”发仔与陈尘的相识,把对化工行业认识肤浅的陈尘带进了一个新的天地。经过半年的筹备,于1990年6月,他们三人同时加盟了深圳利宝集团公司,组建了利宝集团下属的利信精细化工有限公司。利宝委派一位40岁的化学硕士徐述,担任该公司总经理,发仔为副总经理,陈尘借了朋友一万元入股,担任了该公司生产部经理,刘工为公司技术部经理。这是陈尘一生难忘的黄金岁月。

    厂房施工、机械调试安装阶段,刘工清瘦敏捷的身影总是出现在条件艰苦、最需要人的地方,他对每一个螺丝钉的感情犹如对亲生儿子;而在生产技术上,发仔的技艺堪称一绝,准确性、精确度叫人感叹。加之发仔的大脑袋记忆超群,思维敏捷,常常举一反三,让陈尘感慨“鬼才”二字真正贴切不过。陈尘在他们二人身上获益最多。他边干边摸索配方、调色各个环节技术要领,天天与油漆工人滚在一起,脏活累活抢在前面。

    1992年,陈尘已从公司管理人员中脱颖而出,被总公司任命为分管人事、业务、生产的副总经理。春节期间,我正在汉江平原休假,忽然接到陈尘的电话,让我去武昌火车站接在衡阳医学院读高护的叶子,叶子当时身怀六甲,行走不便。三天后,陈尘提着鼓鼓掀掀的三只大旅行袋找到我们,居然说只把叶子送到十堰,还要赶回公司。那天下午,陈尘如数家珍似地向我们介绍利信油漆。最有趣的是,该兄所携三大件居然全是油漆色板和各类样品,因此,我们对陈尘留下了难忘的印象。那时候,内地几乎看不到聚脂全光和哑光的高档油漆,我不禁说出了对产品销路的担心,但陈尘满有信心地说:“内地的销售虽然暂时不会让人乐观,但这种产品是一种消费趋势。目前这产品,原材料全部依赖进口,质量上乘,但成本也高,在东南沿海地区已经被消费者接受,估计在内地走俏要花一至三年。”陈尘果然独具慧眼,利信油漆产销一路看好,很快从深圳市场向内地辐射。

    叶子常常当着陈尘的面,调侃陈尘“憨大”、“狗性,特死心塌地”每每拿了生毛毛时的事情作例证,那年叶子生产,正赶上医学院毕业考试结束之际,陈尘赶回衡阳守在母子身边的次日,副总发仔就带着一大包进口婴儿尿布和一本署有全公司员工签名的“儿童成长影集”赶了来,感动得陈尘第二天一早就随发仔登上南去的快车,马上投入了工作。叶子用爱怜的语气对我说:“像不像狗一样的忠诚?!”

    世事难料。连陈尘也未曾料到他会主动脱离利信公司,这个凝聚了他全部心血的公司,在刚刚走上坡路之际就出现了内讧。陈尘不敢相信:徐述,这个总是一脸微笑,随时给你一个肯定眼神的人,会让人难以置信地给你一个“杀手锏“。虽然平日徐总的怀柔政策和抉择上的优柔寡断令陈尘不快,但率真的陈尘将上司当朋友,是朋友自然能够开膛见心,无遮无拦。公司里,关于陈副总比徐总有魄力、有本事的议论令徐述不安。徐述有一高参是公司的会计主管,出主意说要斩断陈副总的羽翼,他们认为只有炒掉一批陈尘得力的部下,换上“自己人”陈尘的羽翼才不至于那么快地丰满起来,而不大懂得权术的陈尘此刻还蒙在鼓里。于是,在1993年春节前后,利信公司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大炒人现象,很多人不明真相被炒了鱿鱼。在第17位职员被炒的2月14日上午,陈尘愤然推开徐述的总经理办公室:“不要炒弟兄们吧,我走!'

    几个月以后,脱离了利信的人又组建了五家公司“鬼才”发仔聚资百万注册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刘工被林业部某集团公司聘去,担任了所属一家化工公司副总,另三家仍然做化工油漆,规模较小。大家戏称这五家公司是被利信“炒掉的老爷子”同年5月,陈尘出任香港玳权贸易公司在大陆的总代理商。1994年元旦,陈尘注册了深圳兴华光学化工实业公司,1995年以后,陈尘又相继注册了几家化工公司,并在全国建立健全了经营销售网络,一跃成为全国化工行业中的佼佼者。如今已经拥有上亿资产的陈尘,在生活上依旧跟过去一样简朴务实,实实在在做人和进取向上的品质帮他敲开了成功的大门,也使他更加懂得立业之本,首先在于立人。

    老歪和他的游击队生涯

    老歪被大多数朋友叫“朱大哥”是一个执著的寻梦人。他发誓要追逐财富。如果有人问他:“假如只给你一把钥匙,你会用它干什么?”老歪会回答:“我会用它打开财富的大门。”如果又有人问他:“如果上帝只给你一次机会?”老歪会回答:“我会全力以赴把握机会使之变为财富。”如果有人再问:“假如什么也不给你呢?”老歪会回答:“只要我有一双手,有一颗大脑,我就会用我勤劳的双手,用我智慧的大脑,去创造机会,创造财富。”

    深圳特区是在荒野上站起来的巨富,老歪一脚迈入特区,就清楚地感受到人的价值和尊严,除了体现在对社会的积极贡献上,同时也反映在个人财富的积累上。为了在追逐财富的时候有充足的知识、信息、科技、智力的准备,老歪在别人四处找工作的同时,他花钱先后进入了深圳市几家大的培训中心学习,对自己的推销辞令和手段进行了多方检验。他还对应聘持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他以为只有与自己一见如故的合作伙伴一起打拼才有事业成功的乐趣,因为老歪的固执己见,使他到深圳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找不到合意的工作。

    一天,一个东方科技服务公司招聘业务人员的广告吸引了老歪,老歪应聘时结识了这家公司的经理胡宾。那是个激动人心的上午,老歪与胡宾一见如故,认定胡宾是一条敢冲敢闯的汉子,他毫不迟疑地预交了八百元风险保证金,算把自个儿卖到了“东方”确切地说,这是一家皮包公司,在深圳特区,每天有上千家这样的公司注册和宣布倒闭。朋友们谁都劝他,但老歪固执己见,他认为胡宾有好的创意又很够义气,决定义无返顾地为那家公司效命。

    老歪每天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夹着一只黑色公文包,早出晚归,不知疲惫地穿梭于厂家和经销商之间,他人本来就十分的瘦高,这么三天两头的长跑,使整个的人更加瘦骨嶙峋。老歪每次回蛇口,大伙就戏称:“我们的游击队员回来了。”老歪一边往人堆里扎,一边微笑着说:“我们那家公司才叫游击队哩,前天我去找部队,好不容易打听到搬到了岗夏,今天去人家又搬到了下沙,明天还不知道搬去哪里呢!”在利信公司当会计和报关的王鬼子人鬼精灵,马上嗅到老歪的游击队有“情况”他以老游击队员的口吻问老歪:“你们的经理最近出远差吗?”老歪不假思索地说:“出差是出差,但也不至于坑我那一点小钱。”哥几个不放心,硬是拖着老歪堵住那位准备“出远差”的胡宾经理,讨回了老歪的风险保证金。老歪于是又出现在人才交流市场上。

    老歪的“二次拍卖“比较顺利,他一举击败200多个对手,被一家乳品公司招聘上了,当上了业务员。那是香港一家比较正规的乳品公司,老歪欣喜万状,似乎阿里巴巴已口念了“芝麻开门”双眼精亮,一副财富取之亦容易的姿态。

    特区的业务人员最难当,晴天一身臭汗,雨天一身雨水,而且香港公司对业务员有一套严格的培训和管理办法,尤其是业务培训上的一套程式,让老歪备受教益。老歪对公司严格的工作制度,包括业务员的电话追踪汇报制度,一周一拟的营销计划制度,他都毫不含糊。老板是在美国长大的香港人,晚间给老歪他们上课,一口流利的美国味英语让老歪经常犯愁(老歪的大学专科英语水平相当于现在的初高中)。老歪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一本大英汉词典不知所措,对老板偶尔夹杂着的两三句白话倒还能蒙出个七八层大意来。但老板绝对伙伴式地对待下属,那种宽松给人以信心和鼓舞,只是负责业务的中方经理的管理手段让业务员们极为不满。中方经理与老板的待人处事绝对是反其道而行之,他对业务员极尽打击挖苦之能事,让人整个觉得自己是初出道且小儿科。老歪在老板和中方经理两种管理手段上被“软硬兼施”着,每次见到我,就说谁谁谁受不了中方经理的气而炒了老板鱿鱼。我告诉他什么时候受不了就也炒老板,工作就是为了开心哦。他说他学到的东西比受到的委屈多多了,他不想炒老板鱿鱼,他想微笑到最后。

    两个月后,老歪已经变得十分的老练,在磁卡电话亭熟练地给广州、珠海、北京和上海拨业务长途,恰倒好处地操作专业术语:“贵公司若需要我们作广告一点没问题啦,是作tv,还是作ic?fax过来,ok!”这个月,老歪升上了公司业务主管助理,他从人才市场又招聘了5名大学生。这5名大学生中,有一名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的。一天中午,大伙都在用餐,老歪坐那小伙子旁边,那小子也不知犯的啥毛病,突然挥舞拳头对准老歪的脸连打数拳,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老歪,顿时左眼直冒金星,血流遍地。等大伙将老歪送进医院,那人已经跑掉了。不久,肇事者又被派出所缉拿归案。在蛇口调养期间,我们北方的一个哥们来探望老歪,他望着老歪从眼角缝至左耳的线痕,气愤地说:“哥哥,你说要他那部分,咱给你送来。”老歪那时已经知道那学生有病,加上受不了公司的严格管理,所以才有过火的举动,在心里已经谅解了对方,他对北方哥们苦笑着说:“都是出来打工的,算啦算啦!”

    当日几个朋友陪老歪去派出所保释那名肇事大学生出来,那孩子早已想到有一顿好揍,不料老歪拍拍他的肩膀,只是说了句:“回去吧。”他何曾想到这样的光景,当时便“扑通”一声长跪地上,从身上掏出信用卡要赔偿老歪的医药费。老歪说:“你刚出来,留着以后找工作慢慢用吧。”说完扶起持卡者。

    老歪继续做着他的财富梦,虽然他依旧一无所有,但他感觉到,来深的日子,他已经拥有了很多。

    女友叶子和我们的蛇口

    或许颠沛流离的心需要这么一个港湾,或许女友叶子身上就具备了圣母般的圣洁和慈怀,我们不约而同把蛇口翠薇园17栋102室当作了自己的家。那时,我们一帮朋友,也就陈尘和叶子的一家稳定一些,叶子又是全职太太。深圳市五天半工作制,每到周末,叶子的小叔老三就会把电话打到我的写字楼来:“快点回来吧,姐!”老歪、王鬼子和江骗子也会打电话问:“几点到蛇口?”“大概两小时后吧。”然后放下电话,乘车直奔蛇口。这几乎是每个周末的保留节目,我们乐此不疲。

    在流浪的日子里,我们的周末之夜一般要延宕到凌晨两三点,七八个人一块去喝晚茶,躺在四海公园的绿草坪上侃大山,挤在一张长沙发上喝加奶的咖啡,谈股市、外币牌价、彭定康,踏着月色一块在椰风林影下唱三毛的橄榄树,忽然夜半惊醒,就吵醒所有的人去看海,抢一个话筒对远方的朋友“倒垃圾”直打得电话机里的粤语电脑员终于迸出一句:“你的电话因欠费已停止使用,请速到邮局办理交款手续。”大家哈哈大笑,齐声嚷道:“王鬼子,快交点银两去。”王鬼子自诩为长着张学友的脸,生就的刘德华的歌喉,实际上就长了一只假洋鬼子的鹰钩鼻而已,倒是粤语歌唱得真不错,深得朋友们的喜欢,又是翠薇园所属公司的会计兼报关员,自从有了这样的周末聚会,他的交费业务就愈来愈频繁。在吵吵闹闹的欢叫声中,有两个人是不吵不闹只偷着乐的,他们一个是长得眉清目秀、聪慧内秀的周波,一个就是厚道率真、喝酒一过三碗就什么酒都敢喝的赵晕子。

    除了上述的朋友,我们还有个不能不谈到的朋友江骗子,江骗子是陈尘的大学同学,也是我们一起闯海的朋友。江骗子其人并不像他的外号那么“骗”实际上他是一个率真而可爱的人,加上他的坚韧和执著,使他在深圳的闯海生涯别有一番意味。如果说,陈尘是随时运而不断调整自己目标来把握机遇的人;那么,江骗子则是一个固执地直奔自己认定的目标的人。好在他的勤于学习和不断积累经验,使他在深圳学到了很多。他是步陈尘的后尘来到深圳的,先后在深圳的几家化妆品公司打工。所到之处,江骗子总能够将人家的技术家底摸个一清二楚。用王鬼子的话说,江骗子最大的长处就是剽学一二即能融会贯通。那年,在深圳市田心村一个潮汕人密集的居住区,江骗子租了一间带有厨房、客厅和卫生间的一居室,每天潜心研制他的系列产品。在1992年夏天,他隆重推出了“魅尔亚”系列化妆品并广泛推销。蛇口的上海轻工总汇、深圳的“天虹”几乎都放进了他的产品。即使这样,调侃的朋友们还是不放过他,因“魅尔亚”和“蒙你呀”谐音,大伙就故意在这名字上大做文章,什么“坑你呀”“骗你呀”随口道来,江骗子一名随之叫开,反倒忘了他的真名。

    在这些朋友中,叶子和我是唯一能在思想上和生活方式上相互渗透和相互接纳的同性朋友。我们的友情源于1983年f城的文学笔会,那年,她带着一位梦幻着双眼名叫小莓的女孩去我单位找我,我们一见如故,彼此都感受到一种如鱼得水、相互热爱的友谊。在后来若干个日子里,我们一起组建小城文学社,一起去考武汉大学的插班,一起在武当山下的十堰市那个叫作双艳园的咖啡厅里,望窗外瓢泼的大雨,喝一杯浓浓的苦咖啡,然后相视笑笑,各奔东西现在想起那些陈年旧事,都觉得是一种奢侈。

    到了特区,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在一块交谈。我俩经常喜欢在落日的蛇口湾散步,看潮涨潮落,日落月升。我们还喜欢钻进四海图书馆的书籍里,把一个周末的下午泡掉。好几次相约到深圳“博雅”翻遍了“博雅”所有的长笛盒带,只是为了找到我们曾经听过的一支老歌,期待着被那荒凉、空旷、深邃、遥远和熟悉的声音再度如火炬般地点燃。说来有趣,在深的日子,我一直记不住我就职的新华社深圳特区支社书刊部那幢我住的房子里的电话号码,可叶子家的6686308我却记得很牢。在那段难忘的日子里,我不断地拨通那个号码,拨通那里的一片熟悉和温馨。

    我前面就说过,叶子身上有着圣母般的慈怀和宽厚,印象最深的是我一天正在上步巴登97号二楼我住的小房间里,赶写一篇采访稿,这时,叶子的电话来了,她细心地问:“坐什么样的凳子写啦?”我笑说:“硬的啦,难道还有大班椅坐不成?”“那我给你送一把软背靠椅去吧,别把你的瘦骨头累断啦!”我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人家硬是挤在4路公共汽车的人肉堆里,长途搬运一个多小时,直挤得香汗淋漓,送来一把软背靠椅。后来我辞去写文章的差事,到关外的一家台资企业上班,就顺路将这把椅子转送到一头钻在田心村研制“魅尔亚”的江骗子那儿去了,直到江骗子退了在田心村的那套房到珠海考察的那天,这老兄居然“吭哧”、“吭哧”地转了12趟车,把椅子背回蛇口。一把软背靠椅经过长征无数,又回到翠薇园,留给我的是在特区打工的最值得怀念的记忆。

    特区是青春的驿站,眼看着一个个朋友来,一个个朋友走,刚开始心里免不了感叹万千,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每当朋友来或去,叶子的洗尘酒、送行酒必要喝,叶子总是浅浅地笑,说那句耐人寻味的话:“来,大家干了这杯,告别和到来都需要勇气。”

    又一个朋友来跟我们告别。举杯之际,不知谁冒出了这么一句:“自古有孔雀东南飞一说,不想咱哥们大山里的斑鸠一个,却也扑飕飕地飞来了。”说时,就有人站起来建议:“对,为咱斑鸠东南飞干杯!”

    于是,在深圳蛇口工业区翠薇园那间两房一厅的白色公寓里,几只山斑鸠举杯,将杯中酒干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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